朱子语类卷第一百一十五 朱子十二

作者:朱熹
训门人三
问「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」。曰:「曾点漆雕开是合下见得大了。然但见大意,未精密也。」因语人杰 曰:「正淳之病,大概说得浑沦,都不曾嚼破壳 子;所以多有缠缚,不索性,丝来 线去,更不直截,无那精密洁白底意思。若是实识得,便自一言两 语断 得分明。如今工夫,须是一刀两 段,所谓『一棒一条痕!一摑一掌血』!如此做头底,方可无疑虑。如项羽救赵,既渡,『沈船破釜,持三日粮,示士卒必死,无还心』,故能破秦。若更瞻前顾后,便不可也。」因举禪语云:「寸铁可杀 人。」「无杀 人手段,则载一车鎗刀,逐件弄过,毕竟无益。」以下训人杰 。
屡 与人杰 说「慎思之」一句,言思之不慎,便有枉用工夫处。
先生问別后工夫。曰:「谨守教诲,不敢失坠。旧来 於先生之说,犹不能无疑。自昨到五更后,乃知先生之道,断 然不可易。近看中庸,见得道理只从 下面做起,愈见愈实。」先生曰:「道理只是如此,但今人须要说一般深妙,直以为 不可晓 处方是道。展转相承,只將 一箇理会 不得底物事,互相欺谩,如主管假会 子相似。如二程说经义,直是平常,多与旧说相似,但意味不同。伊川曰:『予年十七八时,已晓 文义,读之愈久,但觉意味深长。』盖只是这箇物事,愈说愈明,愈看愈精,非別有箇要妙不容言者也。近见湖南学者非復 钦夫之旧。当来 若到彼中,须与整理一番,恨不能遂此意耳!」
看人杰 论语疑义,云:「正淳之病,多要与眾说相反。譬如一柄扇子,眾人说这一面,正淳便说那一面以詰之;及眾人说那一面,正淳却说这一面以詰之。旧见钦夫解论语,多有如此处。某尝语之云,如此,是別为 一书 ,与论语相詰难也。」
先生问人杰 :「学者多入於禪,何也?」人杰 答以「彼盖厌吾儒穷格工夫,所以要趋捷径 」。先生曰:「『操则存,舍则亡』,吾儒自有此等工夫,然未有不操而存者。今释子谓我有箇道理,能不操而存,故学者靡然从 之。盖为 主一工夫,学者徒能言而不能行,所以不能当抵他释氏之说也。」人杰 因曰:「人杰 之所见,却不徒言,乃真得所谓操而存者。」曰:「毕竟有欠闕。」人杰 曰:「工夫欠闕则有之,然此心则未尝不存也。」曰:「正淳只管来 爭,便是源头有欠闕。」反覆教诲数 十言。人杰 曰:「荷先生教诲,然说人杰 不著。」曰:「正淳自主张,以为 道理只如此。然以某观之,有得者自然精明不昧。正淳更且静坐思之,能知所以欠闕,则斯有进矣。」因言:「程门诸公,如游杨 者,见道不甚分明,所以说著做工夫处,都不紧切。须是操存之际,常看得在这裏,则愈益精明矣。」次日见先生,曰:「昨日闻教诲,方知实有欠闕。」先生曰:「圣人之心,如一泓止水,遇应 事时,但见箇影子,所以发必中节。若自心黑笼\笼\地,则应 事安能中节!」
静时见此理,动 时亦当见此理。若静时能见,动时却见不得,恰似不曾。
问:「索理未到精微处,如何?」曰:「平日思虑夹杂,不能虚明。用此昏底心,欲以观天下之理,而断 天下之疑,岂能究其精微乎!」
人杰 將 行,请教。先生曰:「平日工夫,须是做到极时,四边皆黑,无路可入,方是有长进处,大疑则可大进。若自觉有些长进,便道我已到了,是未足以为大 进也。顏子仰高钻坚 ,瞻前忽后,及至『虽欲从 之,末由也已』,直是无去处了;至此,可以语进矣。」
问:「每有喜好適意底事,便觉有自私之心。若欲见理,莫当便与克下,使其心无所喜好,虽適意亦视为 当然否?」曰:「此等事,见得道理分明,自然消磨了。似此迫切,却生病痛。」
「学问亦无箇一超直入之理,直是銖积寸累做將去 。某是如此喫 辛苦,从 渐做来 。若要得知,亦须是喫辛 苦了做,不是可以坐谈侥倖而得。」正淳曰:「连日侍先生,教自做工夫,至要约贯通处,似已详尽。」先生曰:「只欠做。」。
道夫以疑目质之先生,其別有九:其一曰:「涵养、体认,致知、力行,虽云互相发明,然毕竟当於甚处著力?」曰:「四者据 公看,如何先后?」曰:「据道 夫看,学者当以致知为 先。」曰:「四者本不可先后,又不可无先后,须当以涵养为 先。若不涵养而专 於致知,则是徒然思索;若专 於涵养而不致知,却鶻突去了。以某观之,四事只是三事,盖体认便是致知也。」二曰:「居常持敬,於静时最好,及临事则厌倦。或於临事时著力,则觉纷扰。不然,则於正存敬时,忽忽为 思虑引去。是三者將 何以胜 之?」曰:「今人將 敬来 別做一事,所以有厌倦,为 思虑引去。敬只是自家一箇心常醒醒便是,不可將 来 別做一事。又岂可指擎?曲拳,块然在此而后为 敬!」又曰:「今人將 敬、致知来 做两 事。特敬时只块然独坐,更不去思量;却是今日持敬,明日去思量道理也!岂可如此?但一面自持敬,一面去思虑道理,二者本不相妨。」三曰:「人之心,或为 人激触,或为 利欲所诱,初时克得下。不觉突起,便不可禁御,虽痛遏之,卒不能胜 ;或胜 之,而已形於辞色。此等为 害不浅\。」曰:「只是养未熟尔。」四曰:「知言云:『天理人欲,同体而异用,同行而异情。』窃谓凡人之生,粹然天理之心,不与物为 对 ,是岂与人欲同体乎?」曰:「五峰『同体而异用』一句,说得不是,天理人欲如何同得?故张钦夫岳麓书 院记只使他『同行而异情』一句,却是他合下便见得如此。他盖尝曰:『凡人之生,粹然天地之心,道义完具,无適无莫,不可以善恶 辨,不可以是非分』,所以有『天理人欲,同体而异用』之语。只如『粹然天地之心』,即是至善,又如何不可分辨?天理便是性,人欲便不是性,自是他合下见得如此。当时无人与他理会 ,故恁错了。」五曰:「遗书 云:『今志於义理,而心不安乐 者,何也?此则正是剩一箇助之长。虽则心「操之则存,舍之则亡」,然而持之太甚,便是「必有事焉」而正之也。亦须且恁地去。如此者,只是德孤。「德不孤,必有邻。」到得盛后,自无窒碍,左右逢其原也。』此一段多所未解。」曰:「这箇也自分明。只有『且恁地去』此一句难晓 。其意只是不可说道持之太甚,便放下了,亦须且恁持去。德孤,只是单 丁有这些道理,所以不可靠,易为 外物侵夺。缘是处少,不是处多。若是处多,不是处少,便不为 外物侵夺。到德盛后,自然『左右逢其原』也。」六曰:「南轩答吴 晦叔书 云:『反復 其道』,正言消长往来 乃是道也。程子所谓『圣人未尝復 ,故未尝见其心』。盖有往则有復 。以天地言之,阳气 之生,所谓復 也。固不可指此为 天地心,然於其復 也,可见天地心焉,盖所以復 者是也。在人有失则有復 。復 ,贤者之事也;於其復 也,亦可见其心焉。窃谓圣人之心,天地之心也。天地之心可见,则圣人之心亦可见。况夫復 之为 卦,一阳復 於积阴之下,乃天地生物之心也。圣人虽无復 ,然是心之用因时而彰,故尧之 不虐,舜之好生,禹之拯溺,汤 之救民於水火,文王之视民如伤 ,是皆以天地之心为 心者也。故圣贤之所推尊,学者之所师慕,亦以其心显白而无暗曖 之患耳。而谓不可见,何哉?」曰:「不知程子当时说如何,钦夫却恁说。大抵易之言阴阳,有指君子小人而言,有指天理人欲而言,有指动 静之机而言,初不可以一偏而论。如天下皆君子而无小人,皆天理而无人欲,其善无以加。有若动 不可以无静,静不可以无动 ,盖造化不能以独成。或者见其相资而不可相无,遂以为 天下不可皆君子而无小人,不能皆天理而无人欲,此得其一偏之论。只如『有不善未尝不知,知之未尝復 行』,此贤者之心因復 而见者。若圣人则无此,故其心不可见。然亦有因其动 而见其心者,正如公所谓尧 之不虐,舜之好生,皆是因其动 而见其心者。只当时钦夫之语亦未分明。」七曰:「李延平教学者於静坐时看喜怒哀乐 未发之气 象为 如何。伊川谓『既思,即是已发』。道夫谓,李先生之言主於体认,程先生之言专 在涵养,其大要实相为 表裏。然於此不能无疑。夫所谓体认者,若曰体之於心而识之,犹所谓默会 也。信如斯言,则未发自是一心,体认又是一心,以此一心认彼一心,不亦胶扰而支离乎?李先生所言决不至是。」曰:「李先生所言自是他当时所见如此。」问:「二先生之说何从 ?」曰:「也且只得依程先生之说。」八问邵康节男子吟。曰:「康节诗乃是说先天图中数之 所从 起处。『天根月窟』,指復 姤 二卦而言。」九问:「濂溪遗事载邵伯温 记康节论天地万物之理以及六合之外,而伊川称叹。东见录云:『人多言天地外,不知天地如何说內 外?外面毕竟是箇甚?若言著外,则须似有箇规模。』此说如何?」曰:「六合之外,庄周亦云『圣人存而不论』,以其难说故也。旧尝见渔樵问对 :『问:「天何依?」曰:「依乎地。」「地何附?」曰:「附乎天。」「天地何所依附?」曰:「自相依附。天依形,地附气 ,其形也有涯,其气 也无涯。」』意者当时所言,不过如此。某尝欲注此语於遗事之下,钦夫苦不许,细思无有出是说者。」因问:「向得此书 ,而或者以为 非康节所著。」先生曰:「其间尽有好处,非康节不能著也。」以下训道夫。
请问为 学之要。曰:「公所条者便是。须於日用间下工,只恁说归虚空,不济 事。温 凊 定省,这四事亦须实行方得;只指摘一二事,亦岂能尽?若一言可尽,则圣人言语岂止一事?圣人言语明白,载之书 者,不过孝弟忠信。其实精粗本末,祇是一理。圣人言『致知、格物』,亦岂特一二而已?如此则便是德孤。致,推致也;格,到也。亦须一一推到那裏方得。」又曰:「『为 人君,止於仁』,姑息也是仁,须当求其所以为 仁;『为 臣,止於敬』,擎?曲拳也是敬,亦当求其所以为敬 。且如公自浦城来 崇安,亦须遍歷崇安境界,方是到崇安。人皆有是良知,而前此未尝知者,只为 不曾推去尔。爱 亲从 兄,谁无是心?於此推去,则温 凊 定省之事,亦不过是爱 。自其所知,推而至於无所不知,皆由人推耳。」子昂曰:「敢问推之之说?」曰:「且如孝,只是从 爱 上推去,凡所以爱 父母者,无不尽其至。不然,则曾子问孝至末梢,却问『子从 父之令,可以为 孝乎?』盖父母有过,己所合諍,諍之亦是爱 之所推。不成道我爱 父母,姑从 其令。」
问:「向见先生教童蜚卿於心上著工夫。数 日来专 一静坐,澄治此心。」曰:「若如此块然都无所事,却如浮屠氏矣。所谓『存心』者或读书 以求义理,或分別是非以求至当之归。只那所求之心,便是已存之心,何俟块然以处而后为 存耶!」
大率为 学虽是立志,然书 亦不可不读,须將 经传本 文熟復 。如仲思早来 所说专 一静坐,如浮屠氏块然独处,更无酬酢,然后为 得;吾徒之学,正不如此。遇无事则静坐,有书 则读书 ,以至接物处事,常教此心光呛呛 地,便是存心。岂可凡百放下,祇是静坐!向日蜚卿有书 ,亦说如此。某答之云:「见有事自那裏过,却不理会 ,却只要如此,如何是实下工夫!」「大凡人须是存得此心。此心既存,则虽不读书, 亦有一箇长进处;纔一放荡,则放下书 册 ,便其中无一点学问气 象。旧来 在某处朋友,及今见之,多茫然无进学底意思,皆恁放荡了!」道夫曰:「心不存,虽读万卷,亦何所用?」曰:「若能读书 ,就中却有商量。只他连这箇也无,所以无进处。」道夫曰:「以此见得孟子『求放心』之说紧要。」曰:「如程子所说『敬』字,亦紧要也。」
问:「寻 常操存处,觉纔著力,则愈纷扰,这莫是太把做事了?」曰:「自然是恁地。能不操而常存者,是到甚么地位!孔子曰:『操则存,舍则亡。』操,则便在这裏;若著力去求,便蹉过了。今若说操存,已是剩一箇『存』字,亦不必深著力。这物事本自在,但自家略加提省,则便得。『必有事焉,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也。』」问:「处乡宗族,见他有碍理不安处,且欲与之和同,则又不便;欲正己以远之,又失之孤介而不合中道;如何?」曰:「这般处也是难,也只得无忿疾之心尔。」
先生一日谓蜚卿与道夫曰:「某老矣。公辈欲理会 义理,好著紧用工,早商量得定!將 来 自求之,未必不得。然早商量得定,尤好。」道夫辞拜还侍,先生曰:「更硬著脊梁骨!」
道夫问:「刘 季文所言心病,道夫常恐其志不立,故心为 气 所动 。不然,则志气 既立,思虑凝静,岂復有 此?」曰:「此亦是不读书 ,不穷理,故心无所用,遂生出这病。某昨日之言,不曾与说得尽。」道夫因言:「季文自昔见先生后,敦篤谨畏,虽居於市井,人罕有见之者。自言向者先生教读语孟,后来 於此未有所见,深以自愧,故今者復 来 。」曰:「得他恁地也好。或然穷来 穷去,久之自有所见,亦是一事。」又曰:「读书 须是专 一,不可支蔓。且如读孟子,其间引援诗书 处甚多。今虽欲检本文,但也只须看此一段,便依旧自看本来 章句,庶几 此心纯一。」道夫曰:「此非特为 读书之 方,抑亦存心养性之要法也。」
问:「向者以书 言仁,虽蒙赐书 有进教之意,然仁道至大,而道夫所见,只以存心为 要,恐於此当更有恢广功夫。」曰:「也且只得恁做去,久之自见。」顷之,復 曰:「这工夫忙不得。只常將 上来 思量,自能有见。横渠云:『盖欲学者存意之不忘,庶游心浸熟,有一日脱然如大寐之得醒耳。』」
先生问:「別看甚文字?」曰:「只看近思录。今日问箇,明日復 將 来 温 寻 ,子细熟看。」曰:「如適间所说『元亨利贞』,是一箇道理之大纲目,须当时復將 来 子细研究。如濂溪通书 ,只是反復 说这一箇道理。盖那裏虽千变万化,千条万绪,只是这一箇做將 去。」
问:「敬而不能安乐 者,何也?」曰:「只是未熟在。如飢而食,喫 得多、则须饱矣。」
问:「道夫在门下虽数 年,觉得病痛尚多。」曰:「自家病痛,他人如何知得尽?今但见得义理稍不安,便勇决改之而已。」久之,復 曰:「看来 用心专 一,读书 子细,则自然会 长进,病痛自然消除。」
於今为 学之道,更无他法,但能熟读精思,久久自有见处。「尊所闻,行所知」,则久久自有至处。若海。蜀本作道夫录。
仲思言:「正大之体难存。」曰:「无许多事。古人已自说了,言语多则愈支离。如公昨来 所问涵养、致知、力行三者,便是以涵养做头,致知次之,力行次之。不涵养则无主宰。如做事须用人,纔放下或困睡,这事便无人做主,都由別人,不由自家。既涵养,又须致知;既致知,又须力行。若致知而不力行,与不知同。亦须一时並了,非谓今日涵养,明日致知,后日力行也。要当皆以敬为 本。敬却不是將 来 做一箇事。今人多先安一箇『敬』字在这裏,如何做得?敬只是提起这心,莫教放散;恁地,则心便自明。这裏便穷理、格物。见得当如此便是,不当如此便不是;既是了,便行將 去。今且將 大学来 读,便见为 学次第,初无许多屈曲。」又曰:「某於大学中所以力言小学者,以古人於小学中已自把捉成了,故於大学之道,无所不可。今人既无小学之功,却当以敬为 本。」驤。为 学之道,在诸公自去著力。且如这裏有百千条路,都茅塞在裏,须自去拣 一条大底行。如仲思昨所问数 条,第一条涵养、致知、力行,这便是为 学之要。驤。
「读书 要须耐烦 ,努力翻了巢穴。譬如煎药,初煎时,须猛著火;待滚了,却退著,以慢火养之。读书亦 须如此。」顷之,復 谓驤曰:「观令弟却自耐烦 读书。 」驤。
「愨 实有志而又才敏者,可与为 学。」道夫曰:「苟愨 实有志,则刚健有力。如此,虽愚必明矣,何患不敏!」曰:「要之,也是恁地。但愨 实有志者,於今实难得。」驤。
庚戌五月,初见先生於临漳。问:「前此从 谁学?」宇答:「自少只在乡里从 学。」先生曰:「此事本无嶢崎,只读圣贤书 ,精心细求,当自得之。今人以为此 事如何秘密,不与人说,何用如此!」问看易。曰:「未好看,易自难看。易本因卜筮而设,推原阴阳消长之理,吉凶悔吝之道。先儒讲解,失圣人意处多。待用心力去求,是费多少时光!不如且先读论语。」又问读诗。曰:「诗固可以兴,然亦自难。先儒之说,亦多失之。某枉费许多年工夫,近来 於诗易略得圣人之意。今学者不如且看大学语孟中庸四书 ,且就见成道理精心细求,自应 有得。待读此四书 精透,然后去读他经,却易为 力。」寓举子宜宗兄云:「人最怕拘迫,易得小成。」且言「圣贤规模如此其大」。曰:「未好说圣贤。但隨人资质,亦多能成就。如伯夷高洁,不害为 圣人之清;若做不彻 ,亦不失为 谨厚之士,难为 徇虚名。」以下训寓。
问:「初学精神易散,静坐如何?」曰:「此亦好,但不专 在静处做工夫,动 作亦当体验。圣贤教人,岂专 在打坐上?要是隨处著力,如读书 ,如待人处事,若动 若静,若语若默,皆当存此。无事时,只合静心息念。且未说做他事,只自家心如何令把捉不定?恣其散乱走作,何有於学?孟子谓『学问之道无他,求其放心而已矣』。不然,精神不收拾,则读书 无滋味,应 事多齟齬,岂能求益乎!」
问:「有事时应 事,无事时心如何?」曰:「无事时只得无事,有事时也如无事时模样 。只要此心常在,所谓『动 亦定,静亦定』也。」问:「程子言:『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。』」曰:「心若走作不定,何缘见得道理?如理会 这一件事未了,又要去理会 那事,少间都成无理会 。须是理会 这事了,方好去理会 那事,须是主一。」问:「思虑难一,如何?」曰:「徒然思虑,济 得甚事?某谓,若见得道理分晓 ,自无闲杂思虑。人所以思虑纷扰,只缘未见道理耳。『天下何思何虑』?是无闲思虑也。」问:「程子常教人静坐,如何?」曰:「亦是他见人要多虑,且教人收拾此心耳。初学亦当如此。」
先生谓宇曰:「文字可汲汲看,悠悠不得。急看,方接得前面看了底;若放慢,则与前面意思不相接矣。莫学某看文字,看到六十一岁,方略见得道理恁地。贺孙录作方略见得通透。今老矣,看得,做甚使得?学某不济 事,公宜及早向前!」
问:「如古人咏歌舞蹈,到动 盪血脉流通精神处,今既无之;专 靠义理去研究,恐难得悦乐 。不知如何?」曰:「只是看得未熟耳。若熟看,待浹 洽,则悦矣。」先生因说寓:「读书 看义理,须是开豁胸次,令磊落明快,恁地忧愁作甚底?亦不可先责效。才责效,便见有忧愁底意思,只管如此,胸中结聚一饼子不散。须是胸中宽闲始得。而今且放置闲事,不要闲思量,只专心 去玩味义理,便会 心精,心精,便会 熟。『涵养当用敬,进学则在致知。』无事时,且存养在这裏,提撕警觉,不要放肆。到那讲习应 接,便当思量义理,用义理做將 去。无事时,便著存养收拾此心。」
问:「前夜先生所答一之动 静处,曾举云:『譬如与两 人同事,须是相救始得。』寓看来 ,静却救得动, 不知动 如何救得静?」曰:「人须通达万变,心常湛然在这裏。亦不是闭门静坐,块然自守。事物来 ,也须去应 。应 了,依然是静。看事物来 ,应 接去也不难,便是『安而后能虑』。动 了静,静了动 ,动 静相生,循环无端。如人之嘘吸,若只管嘘,气 绝了,又须吸;若只管吸,气 无去处,便不相接了。嘘之所以为 吸,吸之所以为 嘘。『尺蠖之屈,以求伸也;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。』屈伸消长,闔辟往来 ,其机不曾停息。大处有大闔辟,小处有小闔辟;大处有大消长,小处有小消长。此理万古不易。如目有瞬时,亦岂能常瞬?定又须开,不能常开。定又须瞬,瞬了又开,开了又瞬。至纤至微,无时不然。」又问:「此说相救,是就义理处说动 静。不知就应 事接物处说动 静如何?」曰:「应 事得力,则心地静;心地静,应 事分外得力;便是动 救静,静救动。 其本只在湛然纯一,素无私心始得。无私心,动 静一齐当理,才有一毫之私,便都差了。」淳录云:「徐问:『前夜说动 静功用相救。静可救得动 ,动 如何救得静?』曰:『须是明得这理,使无不尽,直到万理明彻 之后,此心湛然纯一,便能如此。如静也不是闭门独坐,块然自守,事物来 都不应 。若事物来 ,亦须应 ;既应 了,此心便又静。心既静,虚明洞彻 ,无一毫之累,便从 这裏应 將 去,应 得便彻 ,便不难,便是「安而后能虑」。事物之来 ,须去处置他。这一事合当恁地做,便截然断 定,便是「虑而后能得」。得是静,虑是动 。如「艮其止」,止是静,所以止之便是动 。如「君止於仁,臣止於敬」,仁敬是静,所以思要止於仁敬,便是动 。固是静救动 ,动 救静;然其本又自此心湛然纯一,素无私始得。心无私,动 静便一齐当理;心若自私,便都差子。动 了又静,静了又动 ,动 静只管相生,如循环之无端。若要一於动 静,不得。如人之嘘吸,若一向嘘,气 必绝了,须又当吸;若一向吸,气 必滯 了,须又当嘘。嘘之所以为 吸,吸之所以为 嘘。「尺蠖之屈,以求伸也;龙蛇之蛰,以存身也;精义入神,以致用也;利用安身,以崇德也」。一屈一伸,一闔一辟,一消一息,一往一来 ,其机不曾停。大处有大辟闔、大消息,小处有小辟闔、小消息,此理更万古而不息。如目岂能不瞬时?亦岂能常瞬?又须开。开了定,定了又瞬,瞬了又定,只管恁地去。消息闔辟之机,至纤至微,无物不有。』」
寓临漳告归,稟云:「先生所以指教,待归子细讲求。」曰:「那处不可用功?何待归去用功?古人於患难尤见得著力处。今夜在此,便是用功处。」
居甫请归作工夫,曰:「即此处便是工夫。」可学。
居甫问:「平日只是於大体处未正。」曰:「大体,只是合眾小理会 成大体。今不穷理,如何便理会 大体?」可学。
「居甫敬之是一种病,都缘是弱。仁父亦如此,定之亦如此。只看他前日信中自说『临事而惧 』,不知孔子自说行三军。自家平居无事,只管恁地惧 箇甚么?」贺孙说:「定之之意,是当先生前日在朝,恐要从 头拆洗,决裂做事,故说此。」曰:「固是。若论来 如今事体,合从 头拆洗,合有决裂做处,自是定著如此。只是自家不曾当这地位,自是要做不得。若只管惧 了,到合说处都莫说。」贺孙。居父如僧家礼懺 ,今日礼多少拜,说懺 甚罪过;明日又礼多少拜,又说懺 甚罪过;日日只管说。如浙中朋友,只管说某今日又如此,明日又说如此。若是见得不是,便须掀翻做教是当。若只管恁地徒说,何益!如宿这客店,不稳便,明日须进前去好处宿。若又只在这裏住,又说不好,岂不可笑!贺孙。
洪庆將 归,先生召入与语。出前卷子,云:「曰议论也平正。两 日来 反覆为 看所说者,非不是;但其中言语多似不自胸中流出,原其病只是浅\耳,故觉见枯燥,不甚条达。合下原头欠少工夫。今先须养其源,始得。此去且存养,要这箇道理分明常在这裏,久自有觉;觉后,自是此物洞然通贯圆转。」乃举孟子「求放心」、「操则存」两 节,及明道语录中「圣贤教人千言万语,下学上达」一条云:「自古圣贤教人,也只就这理上用功。所谓放心者,不是走作向別处去。盖一瞬目间便不见,纔觉得便又在面前,不是苦难收拾。公且自去提撕,便见得。」又曰:「如今要下工夫,且须端庄存养,独观昭旷 之原,不须枉费工夫,钻纸上语。待存养得此中昭明洞达,自觉无许多窒碍。恁时方取文字来 看,则自然有意味,道理自然透彻 ,遇事时自然迎刃而解,皆无许多病痛。此等语,不欲对 诸人说,恐他不肯去看文字,又不实了。且教他看文字,撞来 撞去,將 来 自有撞著处。公既年高,又做这般工夫不得,若不就此上面著紧用工,恐岁月悠悠,竟无所得。」又曰:「近来 学者,如漳泉人物,於道理上发得都浅\,都是作文时,文采发越粲然可观;谓尧 卿至之。浙间士夫又却好就道理上壁角头著工夫,如某人辈,子善叔恭。恐也是风声气 习如此。」又云:「今之学者有三样 人才:一则资质浑厚,却於道理上不甚透彻 ;一则尽理会 得道理,又生得直是薄;一则资质虽厚,却飘然说得道理尽多,又似承当不起。要箇恰好底,难得。此间却有一两 箇朋友理会 得好。如公资质如此,何不可为 ?只为 源头处用工较少,而今须喫 紧著意做取。尹和靖在程门直是十分钝底,被他只就一箇『敬』字上做工夫,终被他做得成。」因说及陈后之陈安卿二人,为学颇得蹊径 次第。又曰:「顏子与圣人不爭多,便是圣人地位。但顏子是水初平,风浪初静时;圣人则是水已平,风恬浪静时。」又曰:「为 学之道,须先存得这箇道理,方可讲究。若居处必恭,执 事必敬,与人必忠。要如顏子,直须就视听言动 上警戒到復 礼处。仲弓『出门如见大宾,使民如承大祭』,是无时而不主敬。如今亦不须较量顏子仲弓如何会 如此?只將 他那事,就自家切己处便做他底工夫,然后有益。」又曰:「为 学之道,如人耕种一般,先须办了一片地在这裏了,方可在上耕种;今却就別人地上铺排许多种作底物色,这田地元不是我底。又如人作商:亦须先安排许多财本,方可运\动 ;若财本不赡,则运\动 未得。到论道处,如说水,只说是冷,不能以『不热 』字说得;如说汤 ,只说是热 ,不能以『不冷』字说得。又如饮食,喫 著酸底,便知是酸底;喫 著咸底,便知是咸底;始得。」语多不能尽记,姑述其大要者如此。训洪庆。恪录云:「石子余將 告归,先生將 子余问目出,曰:『两 日反覆与公看,见得公所说非是不是,其病痛处只是浅\耳。浅\,故觉得枯燥,不恁条达,只源头处元不曾用工夫来。 今须是整肃主一,存养得这箇道理分明,常在这裏。持之已久,自然有得,看文字自然通彻 ,遇事自然圆转,不见费力。』乃举孟子『学问之道无它,求其放心而已矣』,『操则存,舍则亡,出入无时,莫知其乡』二节,及明道语录『圣贤千言万语,只是欲人將 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復 入身来 ,下学而上达,』云:『自古贤圣教人,只是就这箇道理上用功。放心,不是走作別处去。一札眼间即便不见,才觉便又在面前,不是难收拾。公自去提撕,便见得。今要下工夫,且独观昭旷 之原,不须枉用工夫,钻纸上语。存得此中昭明条畅 ,自觉无许多窒碍,方取文字来 看,便见有味。道理通透,遇事则迎刃而解,无许多病痛。然此等语,不欲对 诸公说。且教他自用工夫,撞来 撞去,自然撞著。公既年高,若不如此下工夫,恐悠悠岁月,竟无所得。』又云:『某少时为 学。十六岁便好理学,十七岁便有如今学者见识。后得谢显道论语,甚喜,乃熟读。先將 朱笔抹出语意好处;又熟读得趣,觉见朱抹处太烦 ,再用墨抹出;又熟读得趣,別用青笔抹出;又熟读得其要领,乃用黄笔抹出。至此,自见所得处甚约,只是一两 句上。却日夜就此一两 句上用意玩味,胸中自是洒落。』」
先生谓徐容父曰:「为 学,须是裂破藩篱,痛底做去,所谓『一杖一条痕!一摑一掌血』!使之歷歷落落,分明开去,莫要含糊。」道夫。训容父。问学问之端绪。曰:「且读书 依本分做去。」以下训节。
问:「何以验得性中有仁义礼智信?」先生怒曰:「观公状 貌不离乎婴 孩,高谈每及於性命!」与眾人曰:「他只管来 这裏摸这性,性若是去捕捉他,则愈远。理本实有条理。五常之体,不可得而测度,其用则为五 教,孝於亲,忠於君。」又曰:「必有本,如惻 隱之类,知其自仁中发;事得其宜,知其自义中出;恭敬,知其自礼中出;是是非非,知其自智中出;信者,实有此四者。眼前无非性,且於分明处作工夫。」又曰:「体不可得而见,且於用上著工夫,则体在其中。」次夜曰:「吉甫昨晚问要见性中有仁义礼智。无故不解发惻隱之类出来 ,有仁义礼智,故有惻 隱之类。」
问:「事有合理而有意为 之,如何?」曰:「事虽义而心则私。如路,好人行之亦是路,贼\行之亦是路。合如此者是天理,起计较便不是。」
「只是挥扇底,只是不得背著他。」节问曰:「只顺他?」曰:「只是循理。」
问:「应 事心便去了。」曰:「心在此应 事,不可谓之出在外。」
问:「欲求大本以总括天下万事。」曰:「江西便有这箇议论。须是穷得理多,然后有贯通处。今理会得 一分,便得一分受用;理会 得二分,便得二分受用。若『一以贯之』,尽未在。陆子静要尽扫 去,从 简易。某尝说,且如做饭:也须趁柴理会 米,无道理合下便要简易。」
以某观之,做箇圣贤,千难万难。如释氏则今夜痛说一顿,有利根者当下便悟,只是箇无星之称耳!
將 与人看不得。公要討箇无声无臭底道,虽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然却开眼便看见,开口便说著。虽「无极而太极」,然只是眼前道理。若有箇高妙底道理而圣人隱之,便是圣人大无状 !不忠不信,圣人首先犯著!问:「节尝见张无垢解『雍彻 』一章,言夫子气象 雍容。节又见明道先生为 人亦和。节自后处事亦习宽缓,然却至於废事。」曰:「曾子刚毅,立得墙壁在,而后可传 之子思孟子。伊川横渠甚严 ,游杨 之门倒塌了。若天资大段高,则学明道;若不及明道,则且学伊川横渠。」
问:「篤行允蹈,皆是作为 。毕竟道自道,人自人,不能为 一。」曰:「为 一,则圣人矣,『不勉而中,不思而得,从 容中道』。」又问:「顏子『不远復 』,『择 乎中庸』,顏子亦未到此地。」曰:「固是。只为 后人把做易了,后遂流为 异端。」
问:「事事当理则必不能容,能容则必不能事事当理。」曰:「容只是宽平不狭。如这箇人当杀 则杀 之,是理合当杀, 非是自家不容他。」
不曾说教胡乱思,说「慎思」。
问:「节昔以观书 为 致知之方,今又见得是养心之法。」曰:「较宽,不急迫。」又曰:「一举两 得,这边又存得心,这边理又到。」节復 问:「心在文字,则非僻之心自入不得?」先生应 。
问:「观书 或晓 其意,而不晓 字义。如『从 容』字,或曰『横出为 从 ,宽容为 容』,如何?」曰:「这箇见不得。莫要管他横出、包容,只理会 言意。」
节初到一二日,问「君子义以为 质」一章。曰:「不思量后,只管去问人,有甚了期?向来 某人自钦夫处来 ,录得一册 ,將 来 看。问他时,他说道那时陈君举將 伊川易传 在看,检两 版又问一段,检两 版又问一段。钦夫他又率略,只管为 他说。据 某看来 ,自当不答。大抵问人,必说道古人之说如此,某看来 是如此,未知是与不是。不然,便说道据 某看来 不如此,古人又如此说,是如何?不去思量,只管问人,恰如到人家见著椅子,去问他道:『你安顿这椅子是如何?』」
问:「精神收歛便昏,是如何?」曰:「也不妨。」又曰:「昏,毕竟是慢。如临君父、渊崖,必不如此。」又曰:「若倦,且瞌睡些时,无害。」问:「非是读书 过当倦后如此。是纔收敛 来 ,稍久便困。」曰:「便是精神短后如此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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