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回 不用流连思往事 且将风雅继当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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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移病异事应殊,淑女何曾慢厥夫。
不信但观遗肖里,相亲相爱粲双姝。
却说性澜、情圃日日服事耿朗,故耿朗病好,两个人亦随了回来。过了八月,又逢九月九日,棠夫人令春畹来与耿朗拜寿起病,耿朗大设私宴,在百花台和云屏、爱娘、彩云、春畹赏菊。倚女苗儿、顺儿、轻轻、彩癗、彩葑、彩菽、蓁蓁、芊芊、怡怡、猗猗、晓烟、夕露、涵霭、凝岚、宿秀、红雨十几个人,先将黄菊,次将白菊,再将紫菊,后将红菊,都移在百花台下。这百花台却不甚高,方圆有五六丈大小,四面部有栏杆。台阶上面,方亭一座,足容二三十人。若怕日光雨气,将亭檐四面的布帐支开,就遮住满台。当日上面设下了各色酒肴,夫妻五人,团团而坐。云屏要清心,吃竹叶酒。爱娘要通经,吃通草酒。彩云要补虚,吃青蒿酒。春畹要明日,吃菊花酒,惟耿朗吃人参酒。饮酒中间,云屏要行酒令,爱娘道:“今日是给官人起病,又赏菊花。菊有黄白紫红四色,我们就以黄白紫红为令,请官人监令。如有偏护,一并受罚。譬如黄字的两句话,十四个字内,头一个黄字要药名,第二个黄字要病症名,第三个黄字要食物名,第四个黄字要酒名。再每句头两个用虚字,共四个虚字,以成文理。如有说不出的,听监令官罚酒。”
云屏、彩云、春畹俱各依允。于是耿朗斟一杯人参酒,递给云屏。云屏因说道:“不用黄连医黄疸,且将黄鯝醉黄精”。耿朗道:“好,好!黄精酒善能壮筋益髓,说得去。”随将人参酒递给爱娘。爱娘道:“不用白茯医白淋,且将白果醉白石。”耿朗道:“好,好!白石酒善能补肾去湿,说得去。”便将人参酒递给彩云。彩云道:“不用紫草医紫疫,且将紫苏醉紫酒。”
耿朗道:“虽明犯了酒字,却不在罚例。紫酒善治中风鼓胀,亦说得去。”又将人参酒递给春畹,春畹道:“不用红花医红痢,且将红杏醉红毛。”耿朗道:“妙,妙!红毛酒人人皆知,不象黄精白石,要下注解。去得去得。”仍将人参酒转递云屏,云屏道:“这番要改令了:每句要七字成文,仍按黄白紫红。前三字要菊花名,后三字要曲牌名。说不出者,听令官罚酒。”
因说道:“洒金黄似黄金缕。”耿朗道:“妙,妙!两个黄字用的有意思。”遂将人参酒递给爱娘。爱娘道:“玉版白生白苹香。”耿朗道:“好,好!但不及大娘的妥当。”将人参酒递给彩云。彩云道:“福州紫若紫云堆。”耿朗道:“妙,妙!比初次强过许多了。”将人参酒递给春畹。春畹道:“状元红醉红娘子。”耿朗道:“妙,妙!状元红是菊花名,又是酒名。红娘子是曲牌名,又似人名。有趣有趣!我再出一令,亦按黄白紫红顶针续麻,头三个字或诗词或成语或人名或物名俱可,后七个字要成一句恬,押出黄白紫红四字,必须与上三字文理相通为妥。”说毕,递人参酒与云屏。云屏因说道:“黄花地,西风酣战晓霜白。”说毕,递人参酒与爱娘,爱娘接着“白”字说道:“白霜降,烟凝晚景秋山紫。”说毕,递人参酒与彩云。彩云接着“紫”字说道:“紫葡萄,一杯醉卧帐绡红。”
说毕,递人参酒与春畹,春畹接着“红”字又押到“黄”字上道:“红窗听,疏钟斜月响昏黄。”说毕,仍送人参酒与云屏。
耿朗拍手笑道:“好,好!不但下七字与上三字相连,就是将八句合笼了来,亦是一串,而下恰象十言绝句一首。但只一件,若如此行起令来,成天家亦罚不着一口酒了。还是各饮两杯,再行令亦好。”于是每人各斟各饮,大家因讲起了往事。
耿朗道:“想当年茅御史究审科场,虽说牵扯,却亦实心。富郎中勘问棍徒,虽太风力,却是守法。如今茅富两人都死了,亦不用论他谁是谁非,且将那案件的原由给宣舅耿顺作个警戒。”
云屏道:“记得那年母亲与姑母舅母吃酒,我和三娘看雪,顺哥的乳名早先定了。如今亦不用叹那日月如棱,且将五叔叔茹表妹两口儿亦生男育女的事看起来,不由人不想那去世的舅母。”彩云道:“想那年四娘的爱念书,三娘的爱戏耍,实在令人可喜。如今亦不用想昔日的快乐,且将耿岳页耿皇页的聪明怜俐一看,不觉令人又叹又爱。”爱娘道:“燕舅亲事,是郑母舅作媒人。二娘小影,是楚姨娘作经纪。如今两个老人家都没了,亦不用想郑母舅的好酒,楚姨娘的多病。且将郑表弟的酒量,林舅爷的病躯比较一番,真是象爷的似爷,象娘的似娘。”春畹道:“畹儿出身侍女,作了配房,又蒙抬举,立为侧室。家主母收为义女,大夫人认作儿妇。如今亦不用虚说感戴,且将耿顺抚养成人,才不愧在东一所及泗国府内一场。”耿朗道:“这些往事已过不来,赞的亦不用赞,叹的亦不用叹了。且将这现在的高兴快乐一番罢!”说毕,领着丹棘、青裳、性澜、情圃先往百花厅去收拾入冬的花卉。
台上只有云屏、爱娘、彩云、春畹同坐。云屏道:“昔日在九畹轩相扑戏耍,已成了一段风流佳活。今日三娘何不再想个风流事儿耍耍?”爱娘道:“我常见他们无事的时节,将锦缎作成小球儿,有钟口大小,用手拍着,随起随落,以起落的次数多的为赢,亦到有趣,名叫拍绣球。又有将雪白活鸡毛儿用绒绳捆在大厚钱眼上,用脚踢起,随身乱转,亦有好些名色,名叫踢毽子。又有将绫绢剪成蝴蝶,或拴在铜丝上,或拴在马尾上,用扇子扑打起来,就象活的一般,名叫扑蝴蝶。又有抢气球的,名叫抢行头。这四样,大约他们都有学到上好的了,今日正好试试。”于是令彩癗、蓁蓁、苗儿、顺儿四个人,俱穿了黄色衫子,用黄色披帛系住了腰,卷起袖子,站在黄菊花丛中,拍那小黄绣球。又令芊芊、彩葑、怡怡、晓烟四个人,俱穿了白色衫子,用白色披帛系住了腰,搂起裙子,站在白菊花丛中,踢那大白毽子。又令夕露、涵霭、凝岚、猗猗俱穿了紫色衫子,用紫色披帛系住了腰,卷起袖子,站在紫菊花丛中,扑那紫绫蝴蝶。又令轻轻、彩菽、红雨、宿秀俱穿了红色衫子,用红色披帛系住了腰,搂起裙子,站在红菊花丛中,抢那大红行头。一派莺喧燕笑之声,哄天动地。云屏、爱娘、彩云、春畹在台上看时,但见那小黄绣球,拍的好象一朵一朵的黄菊花,飞起飞落。初间是自己拍自己的,后来你拍我的,我拍你的,拍到密处有千万朵黄菊飞舞。但见那大白毽子,踢的好象一朵一朵的白菊花,忽高忽低。初间是一个人踢一个,后来一个人踢两三个,踢到忙处,有千万朵白菊飘荡,但见那紫绫蝴蝶,扑的好象一朵一朵的紫菊花,翻上翻下。初间是一扇慢似一扇,后来一扇紧似一扇。扑到急处,不知有多少紫菊洒落。但见那大红行头,抢的好象一朵一朵的红菊花飘来飘去。初间是四个人轮流抢,后来四个一齐抢。
抢到快处,不知有多少红菊乱滚。拍的、踢的、扑的、抢的,一阵紧,一阵慢,作出好些故事。又见那穿黄的袖子里放出了黄菊花瓣儿,穿白的袖子里放出了白菊花瓣儿,穿紫的袖子里放出了紫菊花瓣儿,穿红的袖子里放出了红菊花瓣儿。那一派香气,直冲上台来。台下十六个人好似十六个散花天女,忽然搅作一团,黄白紫红,纷纷滚滚。黄绣球、白毽子、紫蝴蝶、红行头,一齐抛在台的布幔上面,崩出了黄白紫红菊花瓣儿,如花雨相似,连云屏爱娘彩云春畹亦象在菊花丛中的一般。
又听得一声笑,黄的归黄的,白的归白的,紫的归紫的,红的归红的,都上台来领赏。云屏将竹叶酒赏了穿黄的,爱娘将通草酒赏了穿白的,彩云将青蒿酒赏了穿紫的,春畹将菊花酒赏了穿红的。十六个人领赏下台,将移了来的四色菊花先黄后白,后紫后红,一盆一盆,都还到百花厅去。云屏、爱娘、彩云、春畹下台看那菊花,连一枝一叶亦无损坏。云屏道:“怪得三娘说他们学的好,果然不差,比九畹轩相扑有趣多了。”彩云道:“这百花台,分明是三娘的阅兵台。若不是时常操演,难得这样的熟练。”春畹道:“虽是三娘有兴致,亦是他们爱戏耍。若是畹儿此时还作丫环,只恐要违误军令了。”爱娘笑道:“六娘当日与渚霞相扑的文雅,若是今日,只好抽陀罗,打嘎嘎,放空钟耍子罢了。”一齐笑着来到百花厅,耿朗指着丹棘、青裳、性澜、情圃道:“他四个预备了菊花瓣儿,亦该有赏。”爱娘随将人参酒赏了四人。云屏道:“性澜、情圃既已长随了官人两处住宿,六娘身边却少了亲随。彩菽宿秀年纪尚小,且都敬重六娘,六娘亦喜爱他两个。”彩菽、宿秀听了此话,亦不等耿朗春畹应允,便叩头谢恩。彩菽说:“今日又吃旧锅里的饭。”宿秀说:“今日方得遂了本心了!”自此彩菽、宿秀立志不嫁,都随了春畹。耿朗又将年大的侍女俱交众无悔、需吉,厚备妆奁,拣在京好人家聘嫁。再选家下人的清秀女子,都顶替了众环的名字。晚间,春畹因棠夫人未尝说教过宿,便带了彩菽、宿秀回府而去。这一来有分教:分明教多病郎君,难再遇风流佳会。钟情女子,永不违节义真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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