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回 跳跎子请洒钱公子 庄相儿会混世虫儿

作者:邹必显
诗曰:
何故跳飞跎,皆因没奈何。希图利上利,所以讹吃讹。
且说富家郎来到跎子门首,交代吩咐已毕,大摇大摆欲进大门。见跎子门口一座黑漆门楼,一篆都是打垣墙,原来是借沟出水,却不是引水入墙。两扇半关半掩的半开门,大门上贴了一副不长不短红面横空门当户对,上写着:
一命二运三风水,千伶百巧万通神。
门上一对门神,却是正月半买的,迟来了半个月了。门内摆了两张烂板凳,挂了一张紫不摆灯六扇挡人碑的屏门。
富家郎见了跎子,作了一个箍缸揖,遂摇摇摆摆大尾巴羊一样的走进来。到得二门口,二门上也有一副遥遥相对,上写着:
各家门儿各家户,一分行货一分钱。
又贴了一副门神,却是里手外人。门堂里摆了一张冷板凳,坐了两个皮包骨头人,在那里喝阁漏水。对面供了一尊私占官街土地,虽是三分银子请的,反用七分银子开的光。望着身上亮日增光,到是照远不照近。常言说得好:当坊土地当坊灵。
富家郎又来到三门,又有一副对子,上写的:
驴驼钥匙马驼锁,酒养精神肉养膘。
也贴了一副门神,是苏州带来,活的细眉细眼。挤眉扎眼。看了一会,即同跎子行至恨厅,见厅上到是一梁抵一柱,上梁不正下梁歪。迎面装了十八扇大披大挂大眼眶的格子,上首悬了一块四方葫芦匾,写的“灵天表”三个大字。中间挂了一幅淡墨山水,左右一副与你不对,上写着:
秃柳经霜无限丫头搽薄粉,枯梅落叶几根光棍打抽风。上首放了一张安分守几,几上摆了一只找金瓶,瓶内插了几枝眼前花。下首摆了一枝珐鼎,鼎内烧的自改自炭。当中一张打急桌,两旁十二张不得而椅。左右摆了四盆古松:第一不辞盆,里面栽的后首松;第二是面糊盆,里面栽的鬼念松;第三是打肏盆,栽的不放松;第四活扒盆,栽的是一棵茸当松。用的是鬼入泥,堆的是吃白石。
饱看一会,二人从新见过家常礼短,分宾坐下。石才捧过一个亮漆盘子,放了两个着乎其钟,钟内安了一个挑春匙儿,又放了几个收梢结果,倒了两钟不吃两家茶。二人用毕,石信抬头把富家郎一看,但见他:头戴一顶大头帽,生就了一副元宝脸,大大的眼眶儿,两个木套子耳朵,由来就是大手。大脚。大巴掌,身穿一件大袖飞袍,腰系一条斗油柯,足登一双草上飞登云履。
富家郎也把那跎子一看,只见他:
头戴一顶打闪化帽,帽子上一撮红缨,名为缨儿不还帽儿钱;衬一件大明律的汗衫儿,尽是一身罪果;外加一件赊欠褂,披着老虎皮,两个金兀术的袖子;脚下套了一双皂靴,只有靴子啃袜子,哪有袜子啃靴子;腰系一条权担带;长了一头的会作发;头脑也好,脚手也好,可以头顶上打个巴掌脚底下就明白了;额角旁两道急救燃眉,一对黑了头眼睛珠子都会说话,可以白眼对白眼;又生成一个摸鼻子,两个扯耳朵;一张寡嘴,嘴上长出许多护刷的胡子;退光漆的喉咙连热锡都吃得下去的;还有个恶舌头,惯会铎人,牙齿敲敲下来到有一大捧;两只不出手,指头都是短的,叫做手掌儿,看不见手背儿,又叫做:手长衣袖短,难见故乡人。又是手长的会打手短的;肩不能挑担,手不能提篮,一身顽皮,一肚子稻草,肚内还有撕碎六叶连肝肺,费尽三毛七孔心。
富家郎正看时,忽见好好先生同密同太也来了,又听见一班女眷也来了,早有混氏同王月保的妈妈出来迎接了。跎子夫妻好忙到厅前接客不讲。跎子邀好好先生、富家郎、密同太、鲍新鲜到书房内用茶。
且说女眷庄相儿、庄憨儿、滕姑娘、解姑娘等进了内室,礼毕,坐下。但见他家堂菩萨挂得高,供了一位抗囊菩萨,点了一对风前烛,摆了一个分金炉,到是千个菩萨一炉香。当中一张活桌,两旁六张不得而椅,房门口一副对句,上写的是:
但存夫子三分礼,枉费姑娘一片心。
走进混氏房中,但见梳桌上摆了一面昏头镜子,文具里摆了几副罗里罗梳,几张诸事齐篦,旁边摆了一对急求富柜,还有穿衣裳的架子。架子上描金箱子被销销,当中一张支架子牀,挂了一顶一色花帐绕帐,两具转弯抹角挂钩子,一对肉子心里不得取枕,还有一牀锦被盖牙牀。牀底下养了一只仙鹤,食到有得吃,只是不能抬头。又有邻居家爬过来一只癞蛤蟆,原是想天鹅肉吃的,却被跎子捉住垫牀脚,如今躲在牀底下死撑哩。
庄相儿等又到厨房,但见两个锅堂,冷锅里着一把,热锅里着一把,买了便宜柴烧了夹底锅。锅堂门口摆一捆乱劈柴,锅堂旁边摆一口油缸,又见一个人在水面上撇油花。
众人看了一会,仍到内室将混氏定睛一看,但见他:
梳了一个活切头,戴了几枝锦上添花,又戴了几枝油嘴打花;耳朵上一副牛筋抽就的富贵不断头双连环;内穿一件马龙袄子,一件麻布配销金,一件二八月乱穿衣;上加一件推衫子,可惜尺头短了些,故此裁衣不值缎儿价;下穿一条新鲜花的咬裙,因为八幅,故又叫个三五成裙;带子底下有人靠着他吃饭,只是有裙子没裤子;脚下裹脚叫个鬼缠住腿;脚底板有三十几年的鸡眼,都忘记修了,原来是老羞变成怒。又见石个个儿穿条红裤子,好相个小官,在那块望呆。
按下内室之事不提,且说跎子引众人来到书房,但见左右一副对句,上写着:
屎棋肚里有仙着,矮子丛中选将军。
左边摆了两张加□□□,内放了一部新鲜文章,一部狗屁胡话,一部无谎不成词,一部馋劳谱,几张没底纸,一盒乱墨,一方花砚,几支未笔;右边贴了些名人的半边词与几首歪诗,又挂了一张小殷琴,一管大花箫;当中挂了一幅哪里画,桌上摆了一副离棋。屋下挂了一个麻笼子,里面养的郭雀儿,又叫个不是善八哥。众人分宾坐下,石才捧上一样点心。富家郎喜的是五花糕,糕还是一个钱两块;又喜的细管儿糖,吃甜了嘴好叫人。贾大方脉喜的就口馒头,不争馒头争口气。百家货喜的是裹饺饵。蜜同太看着馒首,忍着饿,又说是哪块买粽子哪缠糖,提起来不象个粽子,捺倒了不像个餈粑,把一肚子糖都汰在鼻尖上,舔也舔不着。众人早茶吃毕,跎子便把窗子推开说亮话。富家郎道:“钱可通神,有钱得生,无钱得死;财奔大处,水望低流;和尚得钱经也卖,横财不发命穷人;自古穿不穷,吃不穷,算计不到一世穷。”
贾大方脉道:“医得病,医不得命,目下四时不正要吃宽心丸与四和汤才好;刀枪药虽好,不割手为妙;到底哄杀人不偿命;有病终须发身,安不厌贫;虽然心病难医,就是遇见脓包,我也有药;搽他的头,总要箍拐上看脉,事从根上起。”密同太说道:“医生最忌的药箱跑老鼠,死马当做活马医。”鲍新鲜同百家货又说了些世态炎凉,平地起风波的话儿。跎子遂请众人游花园。正是:酒逢知己千杯少,话不投机半句多。
未知后事如何,一言难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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