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回 战唐埗诛暴立贤 闹洞房移花接木

作者:蔡召华
天刚明,百不败已将宅门打开。门开处,有一个书童打扮的拿着一根两头铲,铲将出来,迎着的便做两段。又有一个丫鬟,在屋上射人,将谋士百计星,一箭从口里贯出脑后。又有一个仆夫,拿双锏东西的打人,打得这些人七零八落,多半淹死塘中。那不败拿口朴刀,乘间闪进宅里,只见无知偕少青坐厅事调笑儿。一个绿脸书童,手拿着双棱白缨枪,向无知耳朵里,不知说些什么。一个矮胖的丫鬟,拿棒儿站着,亦哑哑的笑。不败思量先斫倒那拿枪的,遂挥刀从斜刺里斫来。那书童只做不知,待他斫得近了,低着头,抢一步,将他腰带儿一提,向阶下一掷,叫人捆他时,动弹不得,已不活了。雪燕笑曰:“这人禁不得一掷,却来算计人。”言未已,忽更生从屋脊上跳下曰:“足足同着春桃不知杀往那里去了。我们不如一齐杀进乡长府里,将乡长一家杀绝,别立乡长,显显威名。”少青拿口剑,无知无拿得动的军器,更生向门外塘沿边,拾根丢下的小枪儿,给无知拿着,教女兵关门守着行李,各上了马,出得门来。见塘中尽堆塞着死尸,惟一老媪从尸堆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,哭曰:“我的儿,你死得惨呵。”无知上前看时,正是那偷天嫂。大笑曰:“你的偷天嫂呵,你不去偷天,偏欲偷我的奶娘。偷我奶娘不得,又来这里偷死尸。罢罢罢,不如做个枪下之鬼,去偷鬼汉罢。”老媪回顾,见无知等,惊得泪都没了,欲走不迭,无知拿小枪儿刺去,正刺中老媪的乳,复一枪时,媪已倒地不动了。又行一会,静悄悄的无人行动,只见山维周骑着马,带着四五十个步兵,从一条小巷里冲出。无知呼曰:“舅舅带我们往乡长府里杀人。”维周前行,无知等跟着。刚至府门,忽里面走出两个人来,一个是春桃,手拿着一簇人头,后面拿两头铲的是足足。雪燕问:“纵子行凶的乡长杀了么?”春桃将手中一颗人头提起来曰:“这不是呢。”遂同进府里。无知令维周的兵将府中及沿路死尸扛出乡外僻野处焚了。遂出告示安民,立山维周做唐U乡长。维周令妻夏氏拜见无知,又恐人心不服,留无知等镇压数日,潜使人往石棋迎父母、儿子、妹子及几个同亲的山氏兄弟,到唐U乡居住。明日,使人修整无知等所住的空宅,改作迎宾馆,铺设停当,与妹子山翠屏成亲。无知大惧,思量逃走,又思量将真情说出。少青曰:“你时常小觑我,呼我作浑家。今又娶人,我不妒忌便是绝好的大娘了,为何只想逃走。你平日的胆包了身,遇至可惧可怕的事只是笑,今日这些些的小勾当,偏惧怕起来。”无知瞅少青一眼,却不言语。春桃曰:“我尚有一事要商量的,昨往乡长府中,春柳使人传说,已禀明翠屏姑娘与新乡长,要搭日成亲的,这事怎处?”少青咄的一声笑曰:“你们做男子忒不济,只解向外面调戏人。若真个同衾共枕时,又慌的了不得。我有个绝好法儿,只不说给你听。”无知挽着少青曰:“我的贤妻呵,你便说说,为丈夫的不贪新弃旧,让你做大罢了。”少青向无知耳朵里说了一回,无知曰:“这可以暂时瞒过的,终久怎了?”少青曰:“今夜成了亲,明日我们打伙儿去了,你且脱了身,后来的事随他造化罢。”无知笑的低着头说不出话。春桃在旁略猜着几分儿,向少青说曰:“一客不烦二主,春桃也要依样。”足足等问知此计,一齐哈哈的笑个不住,腰都笑弯了。
至期,无知穿了做状元的那件翠羽锦袍,戴着八宝天青幞头,春桃也穿件紫罗袍,切云冠,俱骑了锦鞍马,往乡长府里迎亲。一路笙箫鼓吹,结彩悬灯。彩旗上写着“花状元迎亲”,至乡长府前下了马,先登堂拜了嵩子夫妇,又拜了新乡长维周。迎着新人的轿子作了揖,春桃亦行了礼。拜了春柳的轿,上马先回。宾馆中酒筵未散,鼓乐集门。人报新人到了。伴娘捧着新人,与无知交拜天地,又拜了少青。春桃、春柳亦交拜了,一齐送入新房。原来无知的新房,与春桃参错相对,中间只隔着几步。新房中各摆了卺筵,银烛下,无知见翠屏又娇艳了许多,向前作个揖曰:“自别姑娘,时时悬念,不知姑娘亦记挂着小生么?”翠屏回了礼,曰:“前者闻郎中了绍庄的花状元,甚为郎喜。为何抛了妾,先娶人呢?”言着,眼圈儿红了。无知近前搂着,拿酒杯儿,笑曰:“姑娘饮杯合卺酒儿罢。小生前在百花舆被绣球打中。绍庄公硬派着,是没奈何的事。姑娘恕了小生罢。”翠屏伸玉手向无知脸上一扪曰:“你这俏脸儿,谁不想你。只是妾先受聘,大娘须让妾做的。”言着,饮了无知手中的酒,又拿盏儿酬着曰:“愿郎饮双杯儿。大娘应是妾做的。”无知曰:“这话还费踌躇哩。我先娶这个可奶娘,年纪又大,他说姑娘虽受聘在先,只是枕边的风月他先占了,大娘肯让别人?这些话却不大费踌躇么?明日小生藏两个阄儿,你们拈着的,便做大好么?”翠屏曰:“谁耐烦与他拈阄,明日问我哥哥,哥哥说怎的便怎的便了。”两个又献了几盏儿酒,翠屏的酒晕上了那桃花脸上,不觉的春心动起来,曰:“记去年郎宿妾家,明月将圆,忽遭云掩。盼到今宵,才完心愿。愿郎无负此千金一刻,须早早。”说至此,羞的以绣巾掩着口,便不说了。无知曰:“新人原是旧人,羞什么?说便说完,为何只说早早,到底怎么叫做早早?”翠屏醉态惺忪,屡转秋波觑床上。无知只做不知,目灼灼只是笑。翠屏曰:“你不上床,呆呆的看妾怎的?”无知曰:“姑娘请先登榻,小生尚有些公事,出去就来。”翠屏媚眼儿睃着无知,笑曰:“妾被郎劝多了几杯酒,手儿麻了,这衣裙是无气力脱的了。”无知笑嘻嘻抱着翠屏上了床,为他解了衣,又去脱裙。手触着他小肚下那销魂的地方,不觉心动起来,将他这里扭了一下。翠屏曰:“哎呀,你这般惫赖呵。”无知笑一笑下床,拿着灯开房门出去了。少间,听得门儿响,有人转身儿关着,只不曾拿灯进来。走上床,搂着亲嘴,翠屏扪他的肌肉,笑曰:“郎的肌肤比去年略觉胖了些儿。”那人格的一笑,便伸手向翠屏下面扪来。扪得兴动,大家搂着。“呵呀,郎下体这般粗雄,慢些儿罢。你前儿说软弱不能育男女,可知是哄妾哩。”那人只不则声,复格的一笑,厮耨着。顷之,阴沟流丹,火齐尽吐,雨散云收,下床去了。翠屏曰:“你不歇歇精神,又往那里去的?”只听得呀的门响,无知应曰:“黑洞洞地,谁耐烦。我叫丫鬟点着灯,泡盏茶儿吃才睡哩。”只见更生拿灯进来,瞅了无知一眼,一面笑着,一面去了。无知揭罗帐,看那翠屏时,觉得兰息绵绵睡着了。又转步儿出去,暗暗地往瞧春桃。只见房门外伏着一个人,正是春桃,向无知摇手儿。无知教他拿茶。吃了茶时,已五更了。遂关了房门,抱着翠屏而寝。天明梳洗已毕,只见春桃、春柳一对儿朝着无知、翠屏磕头。无知又拉翠屏来见少青。少青教人打点早膳,吃了好赶路程。翠屏曰:“奶娘去时,须留着赵郎在这里。”少青假意儿变了脸曰:“奴家公婆望穿了眼,望儿回家的。你留他做什么?你去得时便随着我们回去,去不得时,只好在这里守着,待我禀了公婆,然后着人接你。”翠屏呜咽咽哭将起来。无知曰:“姑娘休哭,小生回家一遭儿,复来与姑娘住的。”言着,挽翠屏坐膝上,拭眼泪。少青假意儿恼曰:“罢了,你们这等涎脸,大堂广众地调情。奴家成了亲一个月,还不敢正眼儿瞧着赵郎,你只一夜的勾当,却怎地。”言着,怒忿忿地下堂,去打点早膳了。翠屏羞得满脸儿红了,只得推开无知,挪脚步进新房里,无知亦随着进来。翠屏倒在无知怀里,哭个不止。无知拿巾儿替翠屏拭泪,不觉自己亦呜咽起来。翠屏曰:“赵郎呵,你看这枕儿今宵谁与并着,这衾儿今宵谁与温着呢?妾看可奶娘是个醋坛儿,妾的终身几时是了?”无知曰:“姑娘,我回家一遭儿,定然独自一个来这里与姑娘住着的。这些时,日夜与姑娘搂得紧紧,饭也不吃,步也不移,搂到一百岁好么?”翠屏曰:“人情似纸,世事如棋,怎能够呢?郎若怜妾时,拿臂儿给我咬个齿痕儿作记念罢了。”无知伸玉臂由他咬,翠屏拿着臂时,香口儿衔了一会,却不咬。无知曰:“为什么不咬呢?”翠屏曰:“怎舍得咬郎。郎臂痛一下时,妾心痛一千下了。”只是拿着臂儿拭眼泪,又曰:“郎回去见了公婆,来不来,随郎心事。但妾的梦魂儿,夜夜寻郎是难免的。倘若寻着郎时,郎休见拒,即是郎的盛德。”言罢,长吁了一声,又曰:“妾欲吟诗一首送郎别,只是心意乱了,口占俚词一阕罢。”低唱曰:
西风料峭柳参差,欲折惜长丝。一宵恩爱便分离,恨成就得迟。一相好,百相欺。檀郎知未知?只愁魂梦积成痴,缠绵无尽时。
无知曰:“姑娘情深思婉,撩得小生心儿意儿比姑娘越乱了。虽然,亦欲占一词,以酬姑娘,愿姑娘细悟词中之意。”因以手敲着翠屏的股,咽咽翕翕而唱曰:
□□双兔,迷离尽把雌雄掩。蜂蝶混鸳衾,云雨淹花簟。情假情真谁知者,奈此日粉啼香敛。一段离愁付芳草,愿绿波同染。
念毕,只见秋娥催吃早膳了。顷之,报乡长到拜,无知迎进后堂。翠屏亦出拜哥哥。维周见翠屏愁眉蹙黛,泪眼含珠,便问原故。无知曰:“小生归心似箭,瑟琴虽好,菽水难忘,眼前就要去的。姑娘不肯放小生去,故此啼哭。”维周笑曰:“痴妹妹,他回家见了你的翁姑,便来与你相聚。他为着为兄的事留连了七八天,原是日日要去的。说过成了亲便行,如何阻得他住呢?”无知曰:“小生就此拜别,不暇往辞丈人丈母,烦舅舅致一辞,更嘱舅舅看顾姑娘,勿令烦恼。待小生再来时,重谢舅舅。”言罢,即唤春桃等齐挑行李,不顾翠屏啼哭,各人跨马欲行。正在周章,又见一个紫衣女子嗥啕的哭将出来,一把扯住春桃:“你如今丢了我,往那里去?你上天时,我也跟着;入地时,我也跟着。”言罢,撞在春桃怀里,撞散了髻儿,满脸的头发,哭个不住。春桃曰:“你也跟我不得,须在这里小心服侍姑娘。我有日与赵相公来看觑你。你哭坏身子,谁可怜你?”众看这女子时,正是春柳,缠住春桃不放。春桃将他推倒在地,挑行李竟自去了。维周恐妹子来缠无知,促无知等速行,策马送过了石桥,才转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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